杜開的文學日誌

胡亂塗鴉的一封信
杜開的情書1

那一天，你送我去搭捷運時，我覺得好感動。有很長一段時間，內心裡已經沒有這樣的悸動了。心暖暖的，你離得我好近，黑色的套頭毛衣，有鵝絨般的捲毛在你的脖子上。

我看你望著遠方，很專注的看著，眼神有遙遠的焦距。你沒有留意到你已經離我離得很近了，那種近，是一種男女之間不該有的距離。肩膀微碰著肩膀，很微妙的距離。

我沒有走離開，我依舊以自己的步調向前行。但我很享受這樣的傍晚，沒有夕陽滿天，沒有琥珀色的天空，沒有雲淡風輕，沒有玫瑰色的雲彩。但我的心頭暖暖的，我覺得很愉快。

我不認識你，從來就未曾聽聞過。我們是在一通電話上，短暫的交談起來，但你後來寫信告訴我：「與你一席談話，卻像是和老朋友說話一樣自在。」

（寫信，對現代人來說，已經缺乏任何浪漫的情感了。E-mail，就只是用指頭敲敲幾個鍵盤，然後按下滑鼠，無聲無息的訊息就沉沒在電腦螢幕上了。）

你沒有留給我任何的感覺，就只是一些---聲音、網路文字與一個名字。你是男人？或女人？其實已經沒有意義了，我也從來沒有去想過這些問題。你對我來說，只是一個陌生人，在一個不存在的地方，忽然傳來了一些聲音，一些文字碼，以及片段的資訊。

（用手機講電話，對現在的人來說，也沒有任何感覺了，因為就跟空氣、陽光、水一樣，隨手可得，隨時隨地都能和人無距離的用聲音溝通。）

然後我們約見面了。然後我們彼此找不到合適的見面時間。然後你出國渡假了。然後我忙著我新接的專案了。然後你回國了。然後我繼續忙碌著我手邊的工作。然後你的家人生病了。然後我閒閒沒事幹。

我們在不同的地方，上演不同的戲碼。很複雜的戲劇，在各自所呆的城市的不知名角落，有不同的演員與劇情進進出出著，忙碌異常。

然後有一天，你的電影演到了不知道是第幾分鐘時，我的則是演到不曉得是第幾幕時，兩個膠捲忽然搭到一起了。或者，我們忽然在同一個戲棚裡，拍起各自的電影。

你在咖啡桌的另一頭，非常開心的說著你的夢想。你的眼神發著光，說著你想做的事情，連名字都想好的事情。然後又說：「哎呀，我怎麼會跟你說這些呢？我從來沒跟人說過呢！」你害羞了起來，又沉默了一會兒，然後又繼續講起你的夢。

對！我看過這樣的眼神，在很多年前，我曾經愛著的人身上。那時我不知道我愛著她，只是愛看著她眼神發光，講著她的留學夢想。她後來真的圓夢了，然後就再也沒有回來了，像一紙斷了線的紙風箏，被吹到了紐約，就這麼失去了聯繫。

在你的眼睛裡，我又看到了那些遺忘的電影膠捲，那是我初戀的回憶。

你說你愛隨意塗鴉，亂畫東西，你在繪畫裡找到生命豐富的色彩，你想去做些事情，那些你遺忘許久的生命感動。

對！我看過這樣的感覺，那是我高中時的國文課本，裡頭塗鴉著許多苦悶的心情，以及我的靈魂的身影。我喜愛那些塗鴉，那些說不出的生活苦楚，一股腦的全扔到課本的空白邊欄裡的爽快。

在你的話語裡，我又看到了青澀的少年時光，在腦海中閃爍著當年的浪漫。

你讓我想起了很多事情，那些對文字的感覺，對文學的追求，對生命的體悟，還有好多好多的感觸，一開始只是麻麻的，還沒什麼變化，後來便像易開罐裡的氣泡水一樣，忽然拔開了栓，冒出了一陣白煙，氣泡便一陣一陣的湧出來了。

我喜歡這樣，生命中交錯的幾小時，出軌的列車，失序的人生，胡亂拼貼的記憶，五光十色的塗鴉。我忘了自己坐在哪裡？我忘了你是誰？你的美貌也只是短暫的形影，很快的，就將被皺紋取代。

人生交錯的下一次見面，會是何時呢？

我看著你在捷運站口離去的身影，想著你為何要送我這麼長的一段路程，在這個水泥叢林裡的小巷子到大馬路到捷運高架橋底。這是一個光亮亮的黃昏，沒有夕陽，沒有雲彩，沒有遠方的天際，只有車子忙碌的穿梭著。

你和我很近，我們在同一個天空下散步。

是的，我和你一樣，我也想塗鴉一點東西，那些內心對生命的憧憬和渴望，那種人跟人之間單純的感覺。一種想掉眼淚的感覺。是的，我想把它寫出來。在一個捷運站的出口，我突然想寫這封信給你。

杜開
2008/1/25