杜開的文學日誌

難道你不想我來看你嗎？
杜開的情書10

竟然是這樣多年以後，我還想寫信給你。是想跟你告別嗎？我一點也不清楚。

這樣多年以後，我還是沒有忘掉你，也沒忘掉曾經寫信給你的日子。那些甜蜜的燈光，無可取代的永恆，依然若有似無，深烙在一個不知名的地方，又隨時可以浮出腦海，對著我微笑。

我每每想到你的笑容，心就要疼痛一下。一絲絲的痛，像春天的毛毛細雨，一點感覺都沒有，但卻讓人想落下淚來。

坦白說，前一陣子我很失意，而這一陣子好多了。今天晚上，不，此刻已是凌晨了，我重新翻閱了早先寫給你的九封信，才赫然發現，年曆又翻過一年了。那些信，又成了新回憶，狠狠刻在我心版上，又雕塑出生命的新面貌。

我的人生啊，又多精粹了一些歲月，又多浸潤了一些底蘊。像一缸酒，蒙上了灰塵，卻又不禁意地散發出酒糟的香。

苦苦的酒啊，苦苦的往事。我多想苦苦忘了你，奈何我苦苦地做不到。往事像昨晚的夜，沉澱至今，變成了一杯冷冷的回憶。你在酒杯裡顫抖著，浮現著我已經全然忘光的容貌，只剩下土耳其石，在你胸口還淺淺晃著一個綠顏色。

我是多麼愛你啊！即使經過了這麼多年、這麼多事，往事還在虛空中向我招手。那多像那年夏天，你從補習街出來，看到我，張大了眼睛，懷疑我是不是真的？

我多麼希望我是真的，如果真的能追求你，我不會默默等了你一小時，卻讓一切彷彿偶遇。彷彿我們不期而遇，在人潮擁擠的中午時分，在揮汗如雨的摩肩擦踵裡，在人挨著人的肩，卻又遙遠而陌生的距離裡。

我看到了你，你也看到了我。但我們沒有緊緊地抓著，僅只是尷尬又淡漠的一笑。你低著頭，帶我去用餐。我看著你的手，緊握著竹筷，一次又一次地在保麗龍碗上插出一個窟窿又一個窟窿。

如果這麼多年後，我依然這樣深憶著你，想必是那天你也將竹筷子深深地扎入了我心上，讓我淌出了血，至今尚未流乾。又或者你扎壞了我的眼睛，讓我的眼淚從未停止過。

我很後悔認識你，是在那年夏天。如果是在更早呢？或是更晚呢？也許你只會淡淡從我身邊走過，靜悄悄地、很陌生地，像公車站牌邊一起等公車的兩個人，或是火車月台上一個上車、一個下車的兩個人。

什麼都不會發生，什麼都不曾彈奏，你是你，我是我，你走在你的路上，我走在我的影子上。我的心頭上不會有你，不會有你遺忘在我身上的影子。我想將她還給你，但我始終找不到你。

經過這麼多年了，我還找不到你，我不知如何將冰封在我心頭上的影子，摘下來，輕輕地摺疊好，像你曾經將我披在你身上的紅外套，脫下來，摺疊成一個整齊的豆腐干，原封不動地還我。

我有時多麼地恨你、惱你呀！我怪你不該在那年認識我，然後就不離開了。你重返紐約那天，我難過得哭了。我一直抬頭看著天空，想像你在飛機上會記得我的思念。

我不知道你有沒有那麼做？因為我們後來再也沒見面了。你從來都不會知道我是那樣想你，想到今天，我在夜裡還會流淚。淚流乾了，翻過身，又從靈魂深處流出沒有淚水的淚。

我想把你的影子還給你，卻又非常不捨得。

我謝謝你沒將我對於你的回憶拿走，因為那是這樣芬芳可愛的香水，淡淡抹在我心版上的窟窿裡---那些你深深扎下的，對我來說難以忘懷的一個短暫的夏天的一個短暫午餐。

我在吃飯，你在保麗龍飯碗上插窟窿。你幽幽地說：「你幹嘛來看我？」我愣住了，這一愣，就是十五年過去了。

我至今還在想，難道你不想我來看你嗎？

杜開
2010/6/5