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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最遙遠的路(上)
杜開隨手記17

「這是最最遙遠的路程/來到最接近你的地方/這是最最遙遠的路程/來到以前出發的地方」

咖啡店外,忽然下起滂沱大雨了。寫封信給朋友,關切她與她家人的近況後,音箱裡忽然流瀉出這首歌。胡德夫,一個我從來不認識的人,一直到今夏,我在花蓮瑞穗的某夜,才第一次知道有這麼一個人。

我從不聽音樂,我承認,我是一個怪人。樂壇裡,我只認識羅大佑,二十年前買過他一捲錄音帶後,此後,我從未為自己買過一張CD、唱片或錄音帶。

「1970年代走紅的『原住民民謠教父』胡德夫,到了廿一世紀的今天,才有機會推出首張個人專輯。」

回台北後,我上網找到了這張剪報,這是2005年4月16日<聯合新聞網>的報導。整整演唱三十一年後,這個當年熱情洋溢、滿懷理想的卑南族小孩,終於有了一張,屬於自己的歌唱專輯。

我不認識他,真的。搭公車在暮色深沉的瑞穗下車後,我問公車司機瑞穗車站怎麼走?他比了比方向,我便在夜色中展開我的徒步旅行。

瑞穗火車站前,有許多的小吃店,還有溫泉旅館的住宿招牌。我準備留意一家旅社,作為今晚投宿之用。信步間,我看到了「胡德夫」這三個字。這是車站邊的廣場上,一塊介紹今晚將有瑞穗音樂之會的海報,其中特別提到,胡德夫老師也會來哦。

愣愣的我,就開始想,既被稱為「老師」,那麼,就該留下來欣賞一下,再去住宿吧。也許,我可以聽一半,再去想旅館的事情。

那一晚,改變了我的一生。或者說,我的人生已經在那時悄悄轉變了,我才會認識這個奇特的人。

音樂會一開始時,是一個Kasilaw樂團的幾個年輕小夥子,在那裡熱情的演唱著。比起職業演唱者,他們生嫩了一點,但是,感動人的是,他們是站在自己故鄉的土地上演唱。底下有歌者的母親、姐姐、鄰居、好友,一起遙相應和、熱舞著。

我自己也好希望能有一片故鄉,讓我這樣熱情的歌詠著。那時候,我藏在一個黑暗的角落,好羨慕這些原住民朋友。再怎麼窮,也還有一塊故鄉的土地,而我呢?孑然一身,不知前路何往?

然後,一個肥胖的男人豋場了。他拎著塊白手巾,坐到毫不起眼的電子琴旁。那是在舞台的左方,看起來不怎麼起眼的電子琴。那個皮膚黝黑的男子,把肥胖的肚子塞入座椅的空間,然後,竟然如魔幻一般,我聽到像貝多芬命運交響曲一樣的琴聲,忽然從天賴中爆發出來。

我立刻熱淚盈框,立刻的湧出哀傷的淚水。然後,像盲歌手史提夫˙汪德的歌聲,那男子開始唱著:「這是最最遙遠的路程/來到最接近你的地方/這是最最遙遠的路程/來到以前出發的地方」

雄渾澎湃,如太平洋的浪潮;沉鬱爽朗,如原住民的憨厚樂天。哇,我聽到世界最美好的歌聲,在世界一個不知名的角落。

天上有幾顆星閃著,我感動到無法停抑住那種憂傷,徹底的侵蝕著我的靈魂。

是啊,我也在找這條路。在咖啡館裡,回憶起自己的一生,就很後悔當年去考什麼大學。我是如許浪漫的一個詩人,我一直是,我一直在尋找這一條路。

那晚,胡德夫每唱完一首歌,就頻頻拭汗。他投入了一生的熱情在演唱著每一首歌,最後,他竟然為Kasilaw樂團的年輕小夥子伴奏起來了。

我沒有辦法追憶那一晚。有一天,我剛踏入我經常寫作的咖啡館時,便聽到胡德夫的CD歌聲。我告訴那店長,這聲音只剩下十分之一不到的味道……。

我沒有再離開過那家懂得放胡德夫歌聲的咖啡店,我也沒有再離開過我想走的路。

朋友,我寫詩,來到最最接近你的地方。我寫作,來到以前就渴望出發的地方。我熱愛文學,一直到二十年後,我才這麼清楚的知道,這是一條最最遙遠的路。2005/11/2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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